青钝若凇

深居简出 惊弓之鸟

—花九

【极东组】金木犀 01

*娘塔极东,带中华组玩,王黯是耀君异色

*非常规本田樱,是有自己主意、坚强、喜欢新事物、老饕的人设,雷慎入!

*其实是个美食文化科普会(不

*中华组一直在抢戏!!!



【极东组】金木犀  01

 

 

七月,学堂里新进了一位日本老师。

 

 

“是个什么样的人呢?”

 

濠镜回家的时候,王春燕贴上去问。王濠镜揉了把妹妹齐整的丸子头,在春燕的抱怨声里想了想,最后说:“是一位很果断的女性吧。”

 

“女性?等等……”王春燕手忙脚乱接过他丢来的包裹,“这是什么?”

 

“羊羹和团子,那位老师送来的手信。”王濠镜戳了下她的额头,有些好笑,“嘴上还说着对人家感兴趣,别人搬到了隔壁都不知道。”

 

“啊?”

 

眼前突然盖下一片阴影,王春燕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。“燕哥儿这么活泼,是听了什么得趣的?”王黯揉乱了小妹的发鬓,“也和大哥说来听听。”

 

“聊了几句学堂里新到的女讲师,镜哥还收了人家送的礼。”王春燕眼睛滴溜溜一转,飞速甩锅,又赶紧把自己的头发拯救出来,气愤地嘟哝,“——迟早有一天要被你们摸成秃头。”

 

“那大哥就给你买全北平最好的假发,从你喜欢的演员头上剪。”王黯又伸出手,被春燕一下打回来,他也没生气——北平城气焰滔天的暴君在家也就是个弟妹宠。王黯转转手腕,看向站在旁边的弟弟:“濠镜喜欢那姑娘?”

 

王濠镜觉得自己冤,特别冤。他叹了口气:“先生,你别听燕哥儿再胡说。那位老师新迁到了咱家旁边的旧院,这是送来的手信,我下午正好要去书院商量下半年的订单,才顺手接了。”

 

“濠镜丰神俊貌,那个东瀛来的傻瓜却看不上你?”王黯没去管弟弟絮絮叨叨的解释,抄起外套就要出门算帐。内堂里传来咣的一声巨响,门口三人转过头。林晓梅拿着炒锅和勺站在槛前,面无表情。“今天是我做饭。”她停顿了一下,“老师不要留下来吃了吗?”

 

一阵沉默。王黯率先转身往内室走去。“叫哥。”他拍了拍林晓梅的肩,“吃饭,有什么事都之后再说。”

 

 

 

初七,祥嫂大早就在厨房做巧酥,阿香拿着一篮乞巧果儿来敲门:“燕哥儿可起了?”

 

“起了起了,我哥哥呢?”

 

“二爷去铺子上了,黯先生说是有会,也走了——他还特意让我告诉您,说是前些日子新裁的旗袍送来了,就放在外间呢。”阿香放下篮子,帮着她在身前比对,“这豆青色可真衬我们燕哥儿。”

 

王春燕抚过布面上山椿的花样,眼眉含笑。“是大哥挑的。”她又看了看镜子,然后抬手把衣服收在床头,“今儿就这身了。哎,阿香你提了什么过来?”

 

阿香把篮子提来给她看,十几个金黄的面点靠在一起,可爱得紧。“今儿个是七月初七,按理要挂乞巧果在堂子里的,可我这儿翻翻找找,都没见着家里的针线——”

 

王春燕赶紧去捂她的嘴:“阿香,我的好阿香,你可不要再说出去了。”

 

“…您又翻墙出去了。”

 

“呃……”

 

“衣服又被瓦片角划破了口子。”

 

“这不是之前的旗袍摆太长了……好阿香,可别告诉我哥呀。”王春燕抓着她的手,“我就去了趟学堂,真的,旁的哪都没去。”

 

“先生不是为您请了家庭教师吗?”

 

“可是闷啊。而且,梅姐姐都可以自由出门的。”

 

“梅姑娘被接回宅子的时候,就已经很能干了。”阿香叹了口气,“先生也是为您着想,现在局势不好,前阵子转角的街上还闹出了命案呢。”

 

“可是——”

 

“她想出去就让她出去吧。”一道女声突然自门口响起,林晓梅推开门,“老师就是想太多,女孩儿又不是金丝雀,这么关下去就是好玉也要被盘废了。”

 

“梅姑娘!”

 

林晓梅没搭腔,顺着打开妆台,挑了对银扣翠琉璃的坠子。“就这对儿吧,正配你的新旗袍。咱俩出门。”她撩起春燕的长发,给她扣在耳垂,“燕哥儿想梳个什么头发?”

 

“盘起来吧。”

 

束好最后一缕散开的头发,王春燕绕去里间换衣服。林晓梅拢了拢台上的东西。“瞧你,这脸皱的。”她刮了下阿香的脸颊,抄出角落里的针线包塞进她怀里,“去挂乞巧果吧,给燕哥儿房里多放几串——老师问起来,就把我原话告诉他。”

 

“姑娘……那你们可要小心一点。”

 

“阿香,我们知道的。”王春燕从屏风后急匆匆走来,抬手就挽住林晓梅的胳膊,“姐,走吧?”

 

林晓梅捏了下她的鼻头。

 

“小丫头,就惦记着玩。”

 

 

 

两姐妹坐在黄包车里,路边多的是买乞巧物的小贩,王春燕手里拿着支刚才买来的双头莲,还不消停,要探出头去看摊子上的花瓜。林晓梅兜头塞了给包零嘴儿进她怀里,才算是把人的注意力哄了回来。

 

“姐,我们去哪啊?”春燕一边问,一边把手里的花生米丢进嘴巴。街角胡记的,五香味儿比别家更浓。

 

黄包车转了个弯,停下了。面前是一座几层高的雕花楼,满堂的琉璃和贴金能晃瞎眼睛,曲子和脂粉味直往人身上扑,王春燕十五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。林晓梅领着她进去,熟稔地和几个烫卷发的时髦女人打招呼,一个穿着青花旗袍的女人瞧见了春燕,问了几句。

 

“是我的一位小妹妹。”她回答,又转过身和王春燕介绍,“这是北平西洋画最好的几位老师。”

 

 

 

寒暄了一阵,林晓梅带着她进了正堂,台上有戏班子在唱六月雪,那旦角声声泣血,言那三伏降雪,遮满尸前的冤情。“这可是苏家班的台柱子,千金难求一票的角儿。”林晓梅拉着她,坐在一旁的椅上,低声与她解释,“我听说他今天往金楼来,就知道定要带你来听一场——要是平日,怎么也不能许你过来的。”

 

“金楼?”

 

“北平最大的玩场,纸醉金迷的地方。”她哼了一声,“‘良家女’嘴里的毒蛇池子。”

 

王春燕没有回她这句话。金楼的一切已经要把女孩晃晕了头,戏台上唱到了二黄,窦娥正将问斩,俩刽子手凶神恶煞站在身后,嗓音凄切切一开,就是啼血的杜宇,绕梁的素尺白。

 

金楼的灯火,彻夜不息,在琉璃墙上溅开细碎霓虹彩色,身前人烟管里冒出晕晕烟气,侧面珠帘相撞,有玉石声响。那女旦还在唱:

 

‘这楚州要叫它三年大旱,那时节才知我身负奇冤!’

 

珠帘间透出几分玫瑰颜色,王春燕自人群中回头看去。一个女人,鼻尖到脸颊被打上了金澄的晕光,正垂首点烟,唇间含着紫铜錾花的烟嘴,火光在瞳孔里燎开一瞬。那眼睛黑的紧,像两片精造的琉璃片子——该怎么形容这个身影呢。王春燕感到一种虚脱般的炙热。京胡和月琴的声音还在头脑里作响,整个视线里都是绚烂黄金——她看到一个抬眼,缓慢而惊鸿的一瞥,仿佛芍药开放。

 

那女人,她向这边投来视线。

 

台上,小花脸挥下令牌:“开刀!”

 

轰隆大鼓声起,像是晴天一道霹雳乍响。王春燕猛地回过神,身上出了几层的冷汗。等她再转头去看,已然找不到女人的踪影,只剩珠帘还在空中摇晃,留下玉石声响。

 

戏台上,窦娥已被斩首了。

 

 

 

两个人回到家已是渐到黄昏的时分,几位兄长都上了饭桌。王春燕往林晓梅身后缩了缩,收到了濠镜自求多福的眼神,阿香把最后的京酱肉丝摆在中间。大哥没说话,闷着又喝一杯酒,王濠镜劝了一劝,他也就没再续。

 

“回来了。”王黯拿起筷子,还是没往两个妹妹身上投去一眼,“来吃饭吧。”

 

王春燕提心吊胆地吃完一顿晚饭,感觉自己就像只被拽着耳朵提溜起来的兔子。外面的花灯摊支起来了,有画着故事的跑马灯吊在高头,影子正显在院里。她看了一会儿,渐渐的有点入迷。王黯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,要是往常,他会去把这附近一条街的花灯都买下来,放在后院让她开心。但是这次不行,他很清楚,自欺欺人的游戏进行不下去了。他的小妹妹早就到了该飞出笼门的时候。王家的人,没有一个是甘愿被关在金丝笼里一辈子的画眉鸟——该是鹰隼,是九天之上最自由的猛禽。

 

王黯十多岁的时候,曾经在别庄养过一只鹰,感情很好。他缠着父亲,要带回大宅去。父亲拗不过他,最终同意了。但有一条,就是回到城里之后,不可再放鹰出去飞,只许关在笼子里。王黯应了。他亲手挑了个雕花的大笼子,西洋造的,漂亮又结实。王黯不是那些个三分钟热度的浑小子,自从把鹰接回来,就一直是他亲自负责的食水,每天还要和它讲许久的话,雷打不动。但那只鹰还是很快消瘦下去——最初是焦灼,食物也吃的很少,后来身上渐渐多了伤口,眼睛也浊黄起来。

 

直到那天,一个阴雨夜里,它疯狂地在笼子里挣扎,撞断了自己的喙,爪子上的皮肉倒掀。王黯抱着它去找了全北平最好的兽医。他在黑暗的雨夜里奔跑,水坑里溅出来的泥点弄脏了新袍子,长工在身后拿伞追他。一路上,多漫长啊,只有阴云后的一点月光,两旁都是紧闭的房门。有打更的要拦他,也甩到身后去。纵使如此,纵使他跑湿了鞋,跑散了辫子,狼狈又难堪,几乎花光了他十多年里最多的努力,那只鹰还是在郎中开门之前断了气。

 

他当时站在那里,站在雨里,站在长工的劝告和巡逻的骂声里,怀里抱着鹰的尸体。突然就明白了父亲在同意他要求时的眼神——他早知道这一刻。

 

“王黯,一个人永远不能替他人的人生做出决定。”父亲曾正视着他,这么说道,“总有一天,你会发现这句话是对的。”

 

 

“我只希望你不会后悔。”

 

 

 

“……什么?”春燕回过神,把视线从影子上转开,“黯哥,你刚刚说了什么?”

 

王黯注视着他最小的妹妹。“我说,去看灯会吧。明天你也可以自由出去了。”顶着王春燕不可置信又兴奋的眼神,他叹了口气,还是重复了一遍父亲曾对自己的告诫,

 

“我只希望你不会后悔。”

 

“不后悔不后悔!”王春燕几步跑到他身边,“哥,咱们什么时候出去?快一点吧,烟火就要没了。”

 

真像啊,和过去的我。王黯想。

 

濠镜把她拉起来,“别拽着先生了,烟火要放到深夜呢,少不了你。”他替女孩拢好散下的头发,“这阵子灯市才上,还要过一会儿,才是最好看的时候。”

 

 

 

最后,出门已是酉时。春燕走在前面,买了只八角描金芍药花灯,戏园子里飘出几句靡靡调子来,是《游龙戏凤》的曲。西面有放烟火的,许是什么富裕人家,烂漫的大花火等了一炷香才停。王春燕扎在卖小玩意儿的摊子前走不动了,她戴着玻璃种的翡翠镯子,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精贵的,偏偏对着几支桃木簪子挪不开眼。王濠镜黑着脸把她拽走。

 

“镜哥!”

 

“你看看自己手里。”他嫌弃地对着春燕一一指出来,“花灯,剪纸画儿,绣包,草蝈蝈——你几岁了,王春燕?”

 

“你超烦哦。”

 

“节制!说了多少次……”王濠镜脸色一变,“先生,你要干什么!放下那个摊子!——不!我们不全包下!”

 

王春燕买了串糖葫芦,靠边啃着看他们闹成一团,学堂里也点起了花灯。她和老师熟悉,嘻哈了两句就混了进去。院子里支着桌子,几个姑娘在灯下斗巧,半眯着眼,要将拿着的彩线穿过七根针才算赢。春燕盯着看了一会儿,觉得无趣了,干脆躲进葡萄架子下偷凉。

 

 

 

“不过去吗?”

 

王春燕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,扭过头去,一个陌生人拨开了掉在架子后面的葡萄藤,几步走到她身边来。这女人穿着一身怪模怪样的衣服,上身是日式的浅茶小振袖,下面却是件多褶的长裙,提得很高,几乎到了胸下的位置。她盘着头发,眉眼干干净净的,没用粉修饰,手上抱着几只简单的木盒子。看着王春燕没有答话,就微微低下头,又问了一遍:“不去找她们吗?——是新来的女孩子?有些面生呢。”

 

“我住在隔壁的宅子里,”王春燕觉得稍微有点紧张,喔唷,这就是老师的气场吗。她暗自想着,“虽然没正式入学,不过我有来蹭课的。”

 

“啊啊,我知道你。是濠镜先生的妹妹吧?”

 

“是的。”春燕点头,像是想到了什么,眼睛转了转,“是您前一阵托镜哥送来了手信吗?羊羹很好吃。”

 

女人弯下眼眉,她的瞳色极深,笑起来的时候,有些许的灯火颜色掉在里面,又被轻轻颤动的睫毛扰动,粼粼如同后海的水波。“谢谢呀。”她说,伸手从抱着的盒子里拿了一只递给她,“不喜欢穿针的话,就请把这个拿去吧。”

 

“什么呢?”

 

“是喜蛛。”她按住王春燕想打开盖子的手,“要留到明天才能看。如果结网,就是得巧了。”

 

还没说几句,有人就在那边叫她过去,女讲师对王春燕笑了笑,走往人群那边去了。正好林晓梅过来寻她,出去之后难免又被濠镜数落一顿,王春燕也没上心听,咬了最后一颗山楂球,又故意嚼出嘎吱作响的声音作怪。王濠镜揉着额角蹦出来的青筋,看着旁边一副怼天怼地样子的混蛋大哥和林晓梅,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被这群不省心的家里人气到脑溢血。

 

 

 

王濠镜刚洗了脸,门就被拍得哐哐响,王春燕探进来一颗头。“镜哥,”她说,“你知道那位日本来的女讲师叫什么嘛?过两天你帮我递个信,请她来家里顽吧。”

 

“怎么惦记上人家了?”王濠镜皱了皱眉,拿了件外衣披在春燕的肩上,“——讲了多少次,不要穿着睡裙到处跑!”

 

“哎呀哥你别打岔。”

 

“我过两天替你问一问吧。”

 

王春燕又哐哐砸了几下门:“名字!”

 

“本田樱。姓是本田,山樱花未稀的樱。”*

 

小祖宗总算满意了。她匆匆说了晚安,就风似地卷过廊间,跑回自己屋里去了。直到躺回床上,王春燕才咂咂嘴。“不对啊……《鸳鸯篇》?镜哥这是、迟来的春天?”她嘟哝着,又翻了个身。

 

木盒摆在窗台,等着落在上面的月光渐暗,最后被晨曦覆盖。王春燕从床上翻身而起,难得没有偷懒,睡到日上三竿。女孩光着脚就跑去了窗边。晚上没有看清楚,放喜蛛的盒子虽然简陋,但还是有装饰的。就在正中央,雕了一朵五瓣的樱花纹,工艺称得上是笨拙,但也因此显得可爱起来。春燕笑嘻嘻地摩挲着那个纹样,手上微微施力。

 

她掀开盖子,一张小小的网正结在角落。




tbc.





*“二月草菲菲,山樱花未稀”,出自唐李德裕的《鸳鸯篇》



评论
热度 ( 8 )

© 青钝若凇 | Powered by LOFTER